《共生》（续）

李小妹

《共生》（续）

  秦素将工作室的树脂溶液倒入模具时，手腕突然一颤。半透明的液体在模具边缘溢出一道蜿蜒的痕迹，像极了《藤与树》里那条失控的藤蔓。她盯着这意外形成的曲线，忽然想起唐正仁镜片后鹰隼般的目光——那目光仿佛老鹰要猎兔一样紧盯着自己。


  “秦老师，您要的氧化铁颜料到了。”快递员的喊声将她惊醒。签收时，她注意到包裹里夹着一本《当代艺术评论》。杂志翻折处正是唐正仁的新专栏《立场的对立》，副标题刺痛她的眼睛：“评秦素《共生》展的意识形态的再扩散”。


  宋慧倩的电话恰在此时打来：“看到最新评论了吗？唐正仁这次直接点名了。”听筒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，“更糟的是，藏家赵先生刚取消了三件作品的预订”。


  秦素用肩膀夹着手机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杂志上唐正仁的照片。油墨在她指腹留下青黑的污迹，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“他提到我父亲了吗？”


  “什么？”宋慧倩明显愣住。


  “没什么。”秦素转移话题，“下午我去趟美院资料室，需要查些文献。”


  挂断电话后，她掀开工作台下的暗格。那里藏着本泛黄的笔记本，扉页题着“秦岳教学笔记1989”。翻到折角的那页，父亲凌厉的字迹劈面而来：“今日驳回唐正仁毕业创作方案。其所谓'解构主义水墨'实为西方话语的拙劣模仿，丧失中国艺术最根本的立场意识。”


  窗外忽然雷声大作。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响，与二十年前那个下午惊人地相似，只是事件颠倒了。那时十四岁的她躲在书房门外，听见父亲将茶杯重重摔在案上：“唐正仁！你这些年在国外学的就是如何玷污中国传统？”


  雨幕中，秦素恍惚看见两个对峙的身影。年轻些的唐正仁脊背挺得笔直：“老师，艺术不该是意识形态的传声筒。”而父亲的声音像淬了冰：“那你为何不敢承认自己在迎合西方审美霸权？”


  手机再度震动，钟华盛教授的短信浮现在屏幕上：“素素，听说你在查唐正仁的旧文？他明天下午三点会在美院做《艺术批评的伦理边界》讲座。”最后一句墨迹般晕染开来：“有些事，该让你知道了。”


  讲座当天，秦素提前半小时就坐在了礼堂最后一排。当唐正仁走上讲台时，她发现他西装口袋里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领针——与父亲收藏盒里那枚一模一样。


  “...作品的责任不是审判，而是纯粹的作品的展示。”唐正仁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，“比如近期某位青年艺术家的植物装置，表面探讨共生，实则是对艺术的亵渎...”


  秦素猛地站起来。全场目光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，她却只盯着唐正仁突然僵住的手指。


  “您认识秦岳。”这不是疑问句。她举起那本从资料室找到的《1992年全国美展评论集》，翻到被撕毁又粘合的那页。唐正仁当年发表的《论艺术教育的代际暴力》里，父亲的名字被墨水涂改了七次。


  礼堂死寂中，唐正仁摘下眼镜慢慢擦拭。这个动作让秦素浑身战栗——父亲思考时总会做同样的动作。


  “三十年前，你父亲说我背叛传统。”唐正仁突然指向投影幕布，上面赫然出现《藤与树》的高清图像，“现在，你在用完全相同的材质组合重现我们当年的争论。”他嘴角扯出苦涩的弧度，“树脂象征我的西方理论，原生植物代表他的传统主义，不是吗？”


  秦素感到有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攀爬。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总在深夜修改作品的阴影角度——那根本是在复现父亲书房里那幅被撕碎的师生合影的光影。


  讲座结束后，暴雨再度降临。秦素在美院老馆的走廊里堵住了唐正仁。雨水从她发梢滴落在1932年建馆时的水磨石地面上，形成小小的暗色漩涡。


  “您早就知道我是谁。”她攥着口袋里那块树皮，“所以那篇评论是...”


  “是对秦岳最好的报复？”唐正仁苦笑，“我原以为是。”他忽然从公文包取出个牛皮纸袋，“直到上周整理旧物时发现这个。”


  袋子里是份泛黄的毕业创作方案，封面父亲的红批依然刺目：“此子可教，惜入歧途”。方案最后一页，年轻的唐正仁用工楷写着：“探索东西方艺术共生可能”。


  雨声忽然变得遥远。秦素想起自己装置里那些被树脂封存的藤蔓——它们看似在绞杀树木，显微镜下却可见维管束间有养分在隐秘流动。


  “明天我会重写评论。”唐正仁将银杏领针别回胸前，“但有个条件。”他指向秦素口袋里露出的树皮一角，“这次，你要明确选择呈现哪道伤痕。”


  当晚，秦素在工作室砸碎了所有模具。凌晨四点，她将《藤与树》的残骸重新拼贴成一幅巨大剖面图：树脂层下清晰可见藤蔓与树木的维管束相互嵌合，形成精密的养分交换网络。


  宋慧倩清晨推门时，正看见秦素在作品底部刻下新标题——《嫁接》。


  “这不再是关于立场选择。”秦素抹去额角的树脂碎屑，“而是关于我们如何被自己试图否认的传承所塑造。”


  窗外，晨光穿透云层。那光线经过树脂的折射，在墙面投出无数交织的光斑，既非藤的影子，也不是树的轮廓，而是一种全新的、流动的形态。


  接下来故事可能会沿着这些方向发展：


  银杏的秘密：唐正仁的银杏领针与秦素父亲收藏的配对关系，暗示两人决裂前曾有深厚情谊，为后续揭露艺术理念之争背后的人性纠葛埋下伏笔


  树脂的隐喻：秦素对树脂材料执着使用的深层原因，逐渐揭示这与父亲当年实验失败的某种艺术技法有关


  维管束网络：作品中刻意展示的养分交换系统，将引发艺术界对“批判性继承”概念的大讨论，最终促使秦素形成超越两代人的艺术哲学